巫鸿先生是芝加哥大学美术史系讲座教授,是西方研究中国美术史卓有影响的学者。其主要著作有《武梁祠——中国早期画像的思想性》(The Wu Liang Shrine:The Ideology of Early Chinese Pitorial Art,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Stanford, California,1989)、《中国古代美术和建筑中的“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 in Early Chinese Art and Architectur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Stanford, California,1995)、《重屏——中国绘画的媒介与表现》(The Double Screen:Medium and Representation in Chinese Painting,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Chicago,Illinois,1996)、《瞬间——20世纪末的中国实验艺术》(Transience:Chinese Experimental Art at the End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Chicago,Illinois,1999)等。受《艺术史研究》编辑部委托,我们于1999年11月18、19日,就目前国内美术史学界普遍关心的一些问题,在北京对他进行了两次采访。现将有关的内容整理发表,供读者参考。
巫:其实做汉画的人就那么几位,Powers目前也不做了,Lydia Thompson也停下了。但我想还是会有人继续做的。现在有人对汉到唐这一段兴趣很大。这的确是内容很丰富的一段。大都会博物馆要搞一个大的展览。包括我们正在与国内学者合作《汉唐之间》(Between Han and Tang)的系列会议,选择的不是中国美术史的高峰,而是坡谷。不是研究一个历史趋势的完成,而是研究它的产生。产生的意义不亚于完成,这是两种不同的问题。道教艺术最近也有人重视,这个问题较模糊,做起来更困难。(这一合作项目已经完成,会议论文结为巫鸿主编的三本文集,即《汉唐之间的宗教艺术与考古》、《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和《汉唐之间的世俗美术与物质文化》,文物出版社2000、2001、2002年出版。——采访者注)
巫:我认为狭窄单一不是中国的传统,原来中国的知识其实很广大,而且很深入。有的学者能又广又深,也不一定有很强的衔接感,如王国维的甲骨学与《人间词话》有什么衔接?他的修养、兴趣使他可以做许多方面。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比较窄。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文章给夏鼐先生看时,他先看我的注解。这是一个人的"底"。我去看张政烺先生的藏书,很惊奇其中居然有许多敦煌学方面的书。现在国内的分段很细,和机关有关系,也和人多有关系。在美国,一所大学的美术史系一般只设立一两个中国美术的教职,一个人什么都要管,与中国的情况不太一样。总之,兴趣要广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变成文章了。关于中国和西方的差别问题,我还想多说几句。我昨天读了《艺术史研究》第一辑中的一篇文章,感觉它和目前美国有些学者的倾向有点不谋而合,它们都把中国想成一个很固定的东西,也把西方想成一个很固定的东西。贡布里西(E. H. Gombrich)谈到16、17世纪的情况,(见《艺术史研究》第一辑发表的贡布里西的文章——采访者注。)那时的确中西的差别很大,欧洲人看中国是很遥远的,乾隆看西方也是非我族类。问题在于现在美术史界仍有这种思维方式,中国人认为中国有一套自己的概念,要写一套自己的美术史。有些西方美术史家,包括最近与我有所争论的几位学者,批评中国的考古学时常用“中国学者”,“中国考古学家”这样的字眼。我认为这种认识很危险,经不住分析。实际上,从20世纪初开始,就越来越没有这种绝对的分野了,特别是目前中国学者的研究,已经是很世界性的了,不完全是中国传统的做法。国外的汉学研究,也受到许多中国学者的影响,中国的学者,如张光直先生,对那里的研究影响很大,中西的界限已不太明显了。当然有原来的传统和特点,但很难说有一个“中国学派”。中国自己的情况也很复杂,有很多派,如考古学界的争论就很大。笼统的“中国的美术史”的设想,是一种小说式的(fictional)思维。西方对中国的一些批评,往往是很粗糙的,欣赏也是如此。西方也常常辩论,所以从中国的角度看西方,想象一个完整统一的“西方学术”,也是不恰当的。生硬地划分中西学派,标准究竟是观点、方法上的,还是种族上的,是说不准的。如果按观点分还好一些,如果滑到种族的问题上,说中国人搞的就是中国美术史学或中国考古学,就很糟。要互相增强理解,要把对方的复杂性想得多一点。一个人,不管在中国还是在美国,不能一下子给他定位,国内的学者,包括没有出过国的,也不知不觉地有了世界性,做法和以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