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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椿淳 于 2014-7-4 09:45 编辑

H派的代表非北宋的黄伯思莫属。他大约于大观(1107-1110)年间所成的《东观余论》之《跋王晋玉所藏韦偃马图后》中说:“曹将军画马神胜形,韩丞画马形胜神”,说形胜神,则总是表示韩幹画马的神采有所不足了。这与前述郭子仪女儿所评的结论似乎有一致之处。总之是认为杜甫确实是在批评韩幹马,而且他批评得对。这样的意见,明显与张彦远、顾云的意见截然相反。

就黄伯思所说话的本意来看,应该是认为韩幹画马水平好,但是却不及其老师曹霸,这样,也就代表了F派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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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椿淳 于 2014-7-4 14:31 编辑

稍后于《东观余论》的著名《宣和画谱》曹霸条下称:

杜子美丹青引经为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者谓霸也子美真知画者

“子美真知画者”这一公开赞美与张彦远“杜甫岂知画者”根本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意见,这可有趣了。

同时,《宣和画谱》又说道:

杜子美丹青引云弟子韩幹早入室谓幹师曹霸也然子美何从以知之且古之画马者有周穆王八骏图阎立本画马似模展郑多见筋骨皆擅一时之名开元后天下无事外域名马重译累至内厩遂有飞黄照夜浮云五方之桀幹之所师者盖进乎此所谓幹唯画肉不画骨者正以脱落展郑之外自成一家之妙也

认为韩幹之画马有超越前人之成就,主要是因为得益于内厩不同于往常的异域之马,这倒是与张彦远的说法相同。但是却提出,怀疑韩幹师从曹霸--“然子美何从以知之?”

关于韩幹的师承,一般认为他先是受到王维赏识资助其学画,《酉阳杂俎》续集卷五记载:“少时常为贳酒家送酒,王右丞兄弟未遇,每一贯酒漫游,或常征债于王家,戏画地为人马。右丞精思丹青,奇其意趣,乃岁与钱二万,令学画十余年。”后来召入宫中,最先师从曹霸,后来就基本有了自己的独到风格,然后让他拜当时画马名家陈闳为师,他却十分傲慢地说“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师也”。《宣和画谱》显然是更加采信韩幹本人对皇帝所说的话,因此怀疑他究竟是否师从曹霸了,不过,《宣和画谱》总的是赞赏他自成了一家之妙。这就属于前面说的I派意见了。进一步推论下去,则有可能还认为韩幹画马自成一家,不但画得好,而且是超过了他可能的老师曹霸将军了,这即是G派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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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椿淳 于 2014-7-8 12:00 编辑

宋代是一个比较有趣的时代,有趣在哪里呢?王维和杜甫的声望都是在此朝代里被抬升的。原先在他们在世时,虽然有一定名声,却并非如鹤立鸡群般特别突出,而到了宋代,如前所述王维被苏轼等人拉作靠山作了文人士夫画派的鼻祖;而杜甫则受到王安石等人的抬举,遂与李白齐名,并称李杜了。(王安石是一向贬低李白的,主要可能是觉得李白诗虽不差却缺少内涵和多种变化处理手法)自此以后,王杜二人的地位与声望日渐隆盛,直可谓“撼山易,撼王杜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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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诗名愈来愈高,让后人对他的艺术鉴赏能力信心也大大提升。为此,苏轼等一干人马必然要为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鸣一番不平的。苏氏等人为业余画家,但是不要忘记,嘿嘿,他们当中有一个朋友可是厉害的专业级画家,那就是李公麟。这拔人,肯定要既推崇《丹青引》,也必定要推崇韩幹画马的高度成就。这些C派意见人物,非常聪明地避开了将韩幹画马与其老师曹霸画马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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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哥非常善于赞扬古代前贤,他说:

少陵翰墨无形诗,韩幹丹青不语诗。

他的弟弟苏辙到底是有辙的人还是没辙的人咱没有去研究过,不过他观赏了李公麟所收藏的韩氏画马作品后作了《韩幹三马》诗说道:

物生先后亦偶尔,有心何者能忘之。
画师韩幹岂知道,画马不独画马皮。
画出三马腹中事,似欲讥世人莫知。
伯时一见笑不语,告我韩幹非画师。

宋人依然沿袭了唐人爱玩赏马之风,这与今天有较大区别的,正如石涛所感叹的“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上古之画迹简而意淡,如汉魏六朝之句然;中古之画如晚唐之句,虽清洒而渐渐薄矣;到元则如阮籍、王粲矣,倪黄辈如口诵陶潜之句,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恐无复佳矣”。今天玩马虽有,毕竟属于是小众范围了,今天的朋友们凑在一块儿可能是比较车子的情况较多。苏辙此诗大赞韩幹,借李公麟之口,认为他超越了一般画师的境界,简直可以与伯乐相比了。那么当时李公麟本人又是怎么具体说的呢?不知道了,没有其他文字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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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次韵和弟弟诗作之《次韵子由书李伯时所藏韩幹马》中说:

伯时有道真吏隐,饮啄不羡山梁雌。
丹青弄笔聊尔耳,意在万里谁知之。
幹惟画肉不画骨,而况失宝空余皮。
烦君巧说腹中事,妙语欲遣黄泉知。
君不见購睡自言无所学,厩马万匹皆吾师。

这兄弟二人的吹塑功夫实在是好。想来也是,李伯时美滋滋地取出家藏的韩幹三马图,让朋友观看,一来是分享二来就是显摆的撒!~兄弟朋友们当然要识趣,大力赞扬一番,是题中应有之义了。不但要赞扬古人画得好,主人的收藏有价值,更要因主人自己也是一个画家而不忘记赞扬主人的画艺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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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要赞扬主人的画艺水平,更要赞扬其人境界之高,比如“意在万里”什么什么的,嘿嘿。

此时,另一位朋友也按捺不住了。黄庭坚也次了一个韵,和了一首《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幹马因论伯时画天马》,其后半段说:

曹霸弟子沙苑丞,喜作肥马人笑之。
李侯论幹独不尔,妙画骨相遗毛皮。
翰林评书乃如此,贱肥贵瘦渠未知。
况我平生赏神骏,僧中云是道林师。

在表扬主人的同时,竟然还不忘捎带上自我表扬,嘿嘿,黄爷也真是够那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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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椿淳 于 2014-7-14 11:19 编辑

苏轼另外还写过一篇《画马赞》:

韩干之马四:其一在陆,骧首奋鬣,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尻高首下,择所由济,跔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
以为厩马也,则前无羁络,后无箠策;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丰臆细尾,皆中度程,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遂欲高举远引,友麋鹿而终天年,则不可得矣;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而无营。

此外,北宋王令也写过一首诗《赋黄任道韩幹马》说:

千秋殿下谁把笔,当时无人出幹右。
传闻三马同日死,死魄到纸气方就。

(《广陵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8)

总之,宋代这帮文人士夫是既推崇杜甫诗歌,又真心赞扬韩幹和李公麟的画马。这些C派意见人物,估计还带有I派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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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诗歌地位于宋代确立以后,一直高居不下至今。到了明代后期,王嗣奭写下《杜臆》,将之推高至无以复加。他在诠释《丹青引》第四段时说:

韩幹亦非凡手,“早入室”“穷殊相”已极形容矣,而借以形曹,非抑韩也。如孟子借“古圣人”“百世师”,而形容孔子之生民未有。此借客形主之法……至韩之画肉,非失于肥,盖取姿媚以悦人者,于马非不婉肖,而骨非千里,则骅骝丧气矣。此又孔子闻达之辩,刚毅木讷之近仁,而巧言令色之鲜仁矣。

这是典型的D派意见,杜甫当然是“知画”的,尽管前面判断说“借以形曹,非抑韩”,但是从后面意思看,显见得认为他贬韩马是对的。这位王老先生讲话比较含蓄的样子,似乎前后有所矛盾。实际上,可能在他看来,杜甫哥哥诗中也是有点自我矛盾的呢:一方面韩幹同学“亦能画马穷殊相”,另一方面又是“幹惟画肉不画骨”,但是聪明的王老先生却是巧妙地以“借主形容之法”来作了个了结。中国人一向有一个特点和专长,就是善于为“尊者讳”、为贤者言论圆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在实际情况中却往往走向极端--要么将推崇者捧上了天,要么就将贬低者打入十八层地狱,一无是处。

要知道,杜甫另有一首《画马赞》:

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腰廀清新。鱼目瘦脑,龙文长身。雪乖白肉,风蹙兰筋。逸态萧疏,高骧纵恣。四蹄雷雹,一日天地。御者衙簦,去何难易?愚夫乘骑,动必颠踬,瞻彼骏骨,实惟龙媒。汉歌燕市,已矣茫哉!但见驽骀,纷然往来。良工惆怅,落笔雄才。

看看,看看,全是溢美之辞,“毫端有神”“落笔雄才”,岂有贬责之意?不论《丹青引》与《画马赞》孰先孰后,也不论哪个是应酬之作哪个是真实观感,白纸黑字,历历在目。那么,《丹青引》与《画马赞》二诗对于韩幹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矛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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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认定杜甫“岂知画者”,则完全可以说,诗人嘛,今天如此明天又那样的,爱咋咋滴,反正又不懂画,当不得真,何必管它矛盾不矛盾。

而如果认为杜甫是知画、懂画的,则比较麻烦,因为这种貌似有矛盾会引起而且已经引起了争论的是否存在评判矛盾的诗文,是必须搞明白,并加以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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