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八大山人从接受通行的唐楷训练,到打散习惯的结体与笔法,到选择中锋作为用笔的基础,作为深入『晋人笔法』的契机,到晚年在中锋基础上得心应手的挥运,选择中锋行笔是关键的转折。这种选择使他在深入传统和建立个人独创性风格上并行不悖。
八大山人书法以中锋为笔法的基干,同时笔画粗细较为均匀,这很容易使人想到怀素的狂草,但两人又有明显的区别。怀素书写的速度很快,中锋和侧锋并用,也不回避尖刻的笔画,同时整个作品用笔的深浅仍有较大的变化。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线条粗细始终比较均匀,线条推移远未达到怀素狂草的速度,线条内部运动与怀素相比,也比较单纯。就线条质地而言,八大山人在节奏的丰富性和气势上有所损失,但换取了以彻底的中锋所铸造出的坚实的基础,这对于他的绘画创作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在这一基础上,八大山人对中锋有各种灵活的运用。对中锋的坚持,必然会尽量避开折笔,而以转笔为中心。他对转笔的控制十分出色,线条匀整而富有韧性,特别是右上角弯折处的弧线,不妨看做是前人所谓『折钗股』的注脚。这种笔法看起来很容易,但异常重要,真正能够掌握的人也非常少。这种笔法意味着线条改变方向时出色的控制能力。在这一基础上,才有可能随心所欲地左右笔锋的运行。
八大山人书法中用笔的这些特点,都深刻地反映在他的绘画创作中。在《河上花图卷》(一六九七年)、《枯木寒鸦图轴》等成熟时期的作品中,中锋笔法可以说是『彻底』的贯彻,似乎所有的笔触都从同一孔泉眼中涌出。这给我们带来非常特殊的感受,荷梗、树木、山石,以至于最细小的笔触,都被水墨缠裹着,凸现在纸幅上。立足于中锋基础上的用笔变化,在他的绘画中臻于极致,书法中的中锋则成为他一个充分的准备。郑板桥曾经这样谈到八大山人的一个学生:『能作一笔石,而石之凹凸浅深、曲折肥瘦无不毕具。』〔五〕这正是八大山人一个显著的特点。在绘画领域中,其笔法的内部运动达到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丰富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