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诗歌地位于宋代确立以后,一直高居不下至今。到了明代后期,王嗣奭写下《杜臆》,将之推高至无以复加。他在诠释《丹青引》第四段时说:
韩幹亦非凡手,“早入室”“穷殊相”已极形容矣,而借以形曹,非抑韩也。如孟子借“古圣人”“百世师”,而形容孔子之生民未有。此借客形主之法……至韩之画肉,非失于肥,盖取姿媚以悦人者,于马非不婉肖,而骨非千里,则骅骝丧气矣。此又孔子闻达之辩,刚毅木讷之近仁,而巧言令色之鲜仁矣。
这是典型的D派意见,杜甫当然是“知画”的,尽管前面判断说“借以形曹,非抑韩”,但是从后面意思看,显见得认为他贬韩马是对的。这位王老先生讲话比较含蓄的样子,似乎前后有所矛盾。实际上,可能在他看来,杜甫哥哥诗中也是有点自我矛盾的呢:一方面韩幹同学“亦能画马穷殊相”,另一方面又是“幹惟画肉不画骨”,但是聪明的王老先生却是巧妙地以“借主形容之法”来作了个了结。中国人一向有一个特点和专长,就是善于为“尊者讳”、为贤者言论圆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在实际情况中却往往走向极端--要么将推崇者捧上了天,要么就将贬低者打入十八层地狱,一无是处。
要知道,杜甫另有一首《画马赞》:
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腰廀清新。鱼目瘦脑,龙文长身。雪乖白肉,风蹙兰筋。逸态萧疏,高骧纵恣。四蹄雷雹,一日天地。御者衙簦,去何难易?愚夫乘骑,动必颠踬,瞻彼骏骨,实惟龙媒。汉歌燕市,已矣茫哉!但见驽骀,纷然往来。良工惆怅,落笔雄才。
看看,看看,全是溢美之辞,“毫端有神”“落笔雄才”,岂有贬责之意?不论《丹青引》与《画马赞》孰先孰后,也不论哪个是应酬之作哪个是真实观感,白纸黑字,历历在目。那么,《丹青引》与《画马赞》二诗对于韩幹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矛盾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