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系归舟 于 2015-11-29 15:02 编辑
行色花色,书事心事
依湄
闲静的冬日午后,读沈胜衣的《行旅花木》。书衣是浅淡的绿,与这些花木文字有种相宜相衬的好。沈先生叙写行旅相遇的好花好木,我则在他用笔栽种的好花好木中行旅。一路的绚丽清芬,连日来灰黯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柔嫩喜悦”起来。
春天江南的“杂花生树”,盛夏希腊的橄榄树,金秋美国的红黄彩林,冬日岭南的香雪白梅,西北、中原,香港、台湾,新加坡、印度、法国等地各异各样的缤纷花影……沈先生很多时候都是特意选择恰好的时节,踏上行旅,去探访那些正当最好的花木。为一睹琼花芳容,作者专程“烟花三月下扬州”,行前做足功夫,读了许多花书,“辛勤爬梳整理资料”,品味佳咏考辨名实;沿途“殷勤探访”,终于在临别的时候意外邂逅,得以细细观赏曼妙花姿,“慰籍了苦苦相思”,欢喜得自喻“这也算一场艳遇了……”。在小城常熟一处湖边见到三种都像迎春花的小黄花,“皆花朵灿烂繁密,也都是丛生纤条,垂曳拂水”,作者在欢赏花容的同时,非常细心地注意到它们的不同,经请教当地人和查书,终于辨识它们的芳名:正宗的迎春花、连翘、重瓣棣棠。那样的不辜负相遇每一样花色,真为那些花儿高兴。
跟着作者的行脚,徜徉在这斑斓花径,每每令我不由轻叹,对花木情深如此。作者早年在《用纸笔回报花木》中写道,“我曾是一个爱花、爱树的少年,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爱”,这种对花木的爱“刻骨长在,扎根心底”,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减弱,反而因时光的沉淀而更见深挚。就像扬之水在跋中所说的,“附着于花木之精髓,于是体贴、爱惜,相与呼吸如同知己”。作者“将植物放在一个对等的位置”“尽量去纯粹地发现和欣赏”。在《行旅花木》中,随随处处可见这种对花木的体贴、爱惜与懂得。我这个自诩的植物爱好者,也不过是有植物在身边则心安,对植物并不太关爱垂注,也是读了沈先生的花木文字后,才留意到周围的花木在不同季节不同的美。世间许多的美丽美好转瞬即逝,“能有好花在身边的时候,好好去欣赏吧”。
读《行旅花木》,让我沉醉的不仅是那一路的艳阔花色,还有那些清雅的书事。你且看这位花迷书痴:出行前先看一些花书,出门时带上几本精心挑选的花书,在途中相宜的景色中品阅花书,在旅途中购买恰好的花书,返家后又再翻阅相关的花书。行色花色中处处可见书事,而且常常在不经意间渲染出一种淡静迷人的氛围。作者初夏去苏州留园,“觅一幽静角落,小廊花窗下,竹树绿影中”,读周瘦鹃的《紫兰忆语》,“长廊上、水槛外不时透来清风,吹得身边阳光中的疏枝乱叶依依拂我,偎脸攀肩入书卷,如佳人相伴挽留”,好一幅花色书香艳寂的画面,那悠然雅兴真羡煞人也。金秋去北疆喀纳斯,沈先生带着沈苇的《植物传奇》,一个傍晚,“在旁边的山上对着这一湖翡翠碧水,读其中白桦一章”,感受那灿灿彩林带来的震撼和宁静。这些如诗如画的场景最是让人心动神往。对此,中山大学中文系董上德教授有精当的点评,“花中有‘书事’,书里有‘花事’,两相交织,结为慰藉心灵的安乐窝。此是诗性人生……”。
其实沈先生和我们一样,都过着一份凡俗生活,只是他对相遇的点滴美好始终怀着随缘惜缘的心情。正是这样的有缘心情,把那些花事书事一一串起来,衍化而为诗性人生。作者早年就说过,“合适、缘分、巧遇,都是我所喜爱的、难得的好东西”,在《行旅花木》自序中也坦言,“我喜欢的,就是这样天赐般的恰好”。作者在书中记写了许多行色花色书事心事的“美遇巧遇”、“美好恰好”。这其中,最多的是出行中所访所见花草果木与所带所购植物图书之间的“巧合呼应”。在农历的“花朝”节到香港访杜鹃,无意偶遇亦舒的《杜鹃花日子》,映衬浓绿深红的花影心迹,“天造地设般恰好,仿佛天意的完美纪念”。更有意思的是,作者盛夏出行鄂渝,“在不同地方观赏石蒜,然后随即在一本旅途之书中认识;在相近时日的不同旅程中观赏鸭拓草,然后在相近时日的不同书籍中找到出处”,恰巧得好玩。而我这些年读沈先生的花木文字,相遇了许多植物书籍,这本《行旅花木》也不例外,我也把它作为我的“植物书籍目录”:《草木皆喜》《花之语》《台北花事》《植物传奇》《杜鹃花日子》《草木相伴》《荷事》……光看书名就很想读。在植物之书中相遇植物之书,这也是读《行旅花木》的又一个恰好缘分。
《行旅花木》就是这样一本“将植物心得与旅行观感结合起来”的植物游记,也是一本“旅行、植物、书话三合一体”的读书笔记,又是一本“草木书情”“花径书缘”两相得的植物书话。作者在书中引用了大量的资料,“继而作些辩证和考据”,不时“还要表达一点个人‘意思’”。作者在编选过程中,尽量“删掉一些过于沉重的私己心迹、过于缠绵的悲欢倾吐”。散见在书中各处的这些心思心事,虽“疏朗清明”,却也是行色花色之外的另一种简约静美,很耐人沉吟寻味。作者写初春印度小游,看到菩提叶“去青成纱”的绘画,自然地点出自己的人生信条,“在虚无的底色上,尽力画出一些哪怕仅仅好给自己看的美好画面”。金秋时节游走北疆阿尔泰山区,在忽至的大雾中忆起少年时的夏日新疆之行,心底低回,“如今我已是一颗葡萄干,却因为新疆,得以重新倾听自己体内的夏日汁液”。有时也借引好诗好句,轻抒心怀,写西湖杨柳时引宋人的“尽是当时,少年清梦……润玉留情,沈郎无奈,向柳荫期候”。夏日神农架一行,看到蓝紫的野豌豆旁,间杂这白色的菊花,想到席慕容的一句好诗,“从纯白到蓝紫,仿佛在说着我一生向往的故事”……
多么好,能有“一生向往的故事”。有位读者为沈郎文字填了一首独特的歌词,别出心裁地汇合了沈先生的诸多书名文题,第一段是:“清风吹开笔记/人散后月如钩天如水/小小阳台亦可满堂花醉/任清欢客尘里纷飞。”我很喜欢这句,“任清欢客尘里纷飞”。在冬日的午后和静夜,慢慢地读完这些花木文字,为那样的美好而美好,为那样的欢喜而欢喜。是的,“谢谢一切令活着活得更愉快的人”。
2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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