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系归舟 于 2015-11-29 16:02 编辑
湖南青年被“策”晕了吗?
[刘洵]
艺术家,长沙理工大学副教授,2006年创建湘江实验艺术小组
(小引:艺术家L女士常年海外创作,她短暂返乡行程被安排一项活动:观摩本省青年艺术家群展,并参加研讨会,我妄自猜度她大抵不适应如此“研讨”,我辈圈中混迹,早明如此研讨“意义”——无非官方辞令,虚伪客套,学术?还是三缄其口吧!
有资历的艺术家似乎都不当面谈艺术了,酒桌上最不犯错话题,永远是不痛不痒的荤段子……。说实话,体制内展览我素无兴趣,并非不爱学习,道不同不相为谋罢,敬而远之!
恰巧,我与L女士面叙又谈及此展,她说:“真正的从艺者面对此画册会无语,而且痛苦”。我能理解她之无奈,她对同乡同道有太多期许,她是极严肃认真的艺术家。
翌日,有外省批评家同志到访,他的行囊积满书册,出于好意,送我一本新近湖南青年画册。看来我与此画册真还“有缘”,先前浏览过的群展画册又落在桌前,只好再次细心品读,可越读越感觉滋味怪异,于是,信笔记下拙文,为自我救赎,也为如我一般还在做艺术梦的青年,妄自做点正本清源工作。)
常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虚,古往今来,多少治国安邦宏愿文人墨客情怀均出自少壮。我以为:青年每有激越青春、浪漫爱情、革命热血;青年注定生涩、担当、批判……!后喻文化时代,呈青年天下:全球化、网络化、数字化的文化景观中,青年是新技术与新生活方式的开路先锋,青年具备舍我其谁气度,生活永在别处的理想姿态。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拜谒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自由女神像下,端庄花岗岩累积,篆刻民国先烈姓名年龄,一路阅读,心绪起伏,那些头颅高悬的勇士们何其年轻!似乎顿悟:冰冷史书除却王侯将相伟业,更有青春热血豪情!林觉民传世家书里有如下句子:“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何等心怀博大!时至今夕,徒步湘江桥上,凭栏远眺,楚天下麓山橘洲晴朗,青年毛润之名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依旧飘荡耳边,振聋发聩。这又是何等青年胆识气度……!湖湘腹地,卧虎藏龙,本是豪杰出没才子涌现的风水地。远古的暂且不谈,单市内岳麓山丘之上,埋多少英烈忠魂!从唯物角度说,凭吊故人,以史鉴今,得天独厚。从唯心角度说,与忠魂为伴,时刻洗涤魂魄,亦壮亦美!
若说,政治家在刀光剑影中显身手,理想争取,免不了身首异处牺牲。文艺家倒不必如此金戈铁马,图穷匕见。斗室青灯是一方战场,字里行间也表特立人格。古有“修、齐、治、平”情怀,近有“独立人格,自由精神”操守。遥想夫子当年,列国周游,如丧家犬困顿,然《春秋》、《论语》留世,气息绵延至今。最近的历史,民国文人纵贯东西,气象万千,独具人格魅力和深邃学理的大师名家不少,乃是特定时代的好风景。
再看美术家,救亡图存时代,美育救国不仅是空泛口号,更是实举。无论徐悲鸿还是林风眠不同的东西结合之方法论,无论延安的红色美术实践,均能看出美术家的那份文化责任和社会担当。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青年美术家走在时代前沿,从“星星画会”到各地青年为主导的“新潮美术”,以西来全新艺术观念,
改写过往陈旧,续新文化运动文脉,以抗争姿态寻求体制外艺术口径。回眸看,八十年代以来青年艺术家态度可谓真诚!情绪可谓饱满!
中国若大版图,新时期以来,若论政策风向,总从北向南,上传下达。若论外来文化影响,却从南向北漂移。湖南身居内陆,虽非文化中心,也有敢为青年,湖南本土也曾先后出现:“磊石画会”、“0艺术集团”、“野草画会”、“立交桥画会”、“怀化群体”等多个非官方青年现代艺术团体,它们丰富着总体“八五新潮”叙事,也为孕育本土当代艺术家作出前期有意义的探索。新世纪,坚持本土实践的“湘江实验艺术小组”成员,大多保持学术至上原则,与体制并无瓜葛,而其步履艰难背后,似乎还隐含着更多更深地域背景课题。
目前中国,体制文化力量强大,明白人都知晓其中诟病,那些拿着纳税人血汗钱的老爷艺术家们果真能创作具有时代感作品?在西方,可未见拿固定工资的职业艺术家,艺术家无论出处,均要面对学术标准和市场洗涤双重利剑,突出重围双赢者,实在寥寥。以前我们的专业学府尚有精英气质,目下也非净土,学府机构衙门化,产业化,教育连人格都不塑造,何谈培养有文化建构心的艺术家?造型艺术除去精神性表述,所谓的技巧练习不过躯壳,仅满足浮华眼球经济罢。在湖南,保守势力和投机分子有各自地盘,先前抢体制内位置,博一袭功名(体制内认可的证书奖项可勾兑职称待遇),目下更看重市场数字,以学术当幌子,招摇过市、浑水摸鱼者不在少数。
如引文所言,我手头这本《首届湖南青年油画艺术展作品集》,铜版纸彩色印刷,已然阔绰,有限的印象里,堪比西方国际性展览图录,可谓金玉其外。看标题:“纯策青春”!我一时恍惚,如此字词不知何意?若断章取义,把“青春”当名词理解,“策”当动词理解,“策”能想到的词汇有:“策动、策反、策划、策略、策马、策勉、策应”等,何谓纯策?真需高人指点!记得,王蒙先生以前有《青春万岁》名著,这里,青春如何被“纯策”?在我,如丈二和尚!当今斯文扫地,也不至于如此不通文墨!若“纯”意指青春少艾之纯洁,学术语言之精要,尚有意思,事实是否如此?有待细细分析。
再三思量,似乎又有新解,本土一档娱乐节目收视率极高,名曰:“越策越开心”。难不成,策划人就近取材,有意玩“波普”?那档节目,两位本地主持银屏前耍贫,玩油滑市井游戏,弄方言哗众无厘头恶搞取宠……(离幽默遥远,幽默是智慧的表征),无聊看客喜欢就罢,若堂堂一省青年艺术,也向往如此“艳俗”,其学理与职业底线何在?娱乐节目不让观众思考是强奸民意套路,当下艺术家也玩此“下三路”,呕吐感便会油然而生。
平展画册,一行小字横在扉页:“谨以此书纪念伟大的‘五四运动’93周年,向中国的民主先驱致敬”。不消说,这是政治上正确的官方辞令。“五四”无论作为学术运动还是政治运动,均体现出青年爱国热诚与社会参与感,诚实可嘉! 众所周知,“五四”精神或说“新文化”精神倡导“赛”、“德”两位先生!今日观之,问题犹在,青年之理性与民主意识依旧缺失。那么,标榜纪念民主先驱的湖南青年美术,能接受如此重托?画作若老气横秋,若自我意淫,那文字便也被抽空,成为虚妄口号。再往下,越过前言和那篇带文革腔的文章,(文章名:《以青春的名义,策动油画的春天》)文章并无学理,放在艺术图录里实在不严肃。
不知编辑是疏忽还是刻意,青年艺术家作品图录后加附评委作品数张。我心生不解,评委者大抵行业专家青年楷模,其作品自有发表途径,为何偏挤在青年艺术家作品之后?树立艺术样板?还是他们不放过每次露脸机会?这是“五四”民主还是当下国际惯例?善思考者,自会去揣摩掂量,并品出滋味。
记得德里达说:西方哲学重逻辑思辨,乃“思”,而东方哲学超越思辨,以“诗”概括。有道理,纵观国人传统或日常体验,理性思维常不足,感性冲动却还有余。文艺批评需要理性,如果历史学家以个人喜恶或话语权力写作,历史的客观性与内在规律恐难把握,即使第二历史与第一历史之间谬误常有。本着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态度,以数据化方式做如下初略剖析:除评委作品,参展图录共青年艺术家作品124件,若以传统题材界定:人物50件、静物13件、风景61件;再以风格语言归类:写实风格39件、抽象风格4件、表现性风格81件。一目了然,表现性风景画占绝大多数,按体制内“双百”口号,这个展示一省青年油画面貌的展览似乎并没有做到多元化。倘若,策办者有意推崇表现性风景画,何不将其他题材风格暂且拿下,只做单项课题,自然,那便是另外的意思啦。
回首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湖南青年油画也曾以学会名义策办几回展览,那时节,作品面貌可比此番多元,虽然艺术的演进不以“进步论”盖定,如此景观,恐也让具备文化责任感的同仁难以接受。就作品论,看不出从艺者的文化视野与学术真诚:模仿胜过探索;油滑占领矜持;庸俗替代虔诚,在表现性或表意性流行油画的外衣内,暴显创作者的精神贫血。如此管窥,发现我们的好青年锐气全无,其“精、气、神”宛如《红楼》中的贾瑞、《西游》里掉进盘丝洞的八戒,其状可叹也可怜!
又问,新近湖南青年为何集体钟情表现性风景画?千年来古代山水绘画自成体系,文人情怀与东方理念相得益彰,可叹,此路传承早零星。百年来,西学东进,油画从民间至学府,从官方庙堂至艺术江湖,从艺者众多,自上世纪八零年代以来,油画表现已超越其他平面媒介,为绘画媒介主流。就西方油画风景论,我以为:照相术前的风景绘画,或为客观再现需要,重自然模仿;或为透视表象演义,重科学精神;照相术诞生后,风景画大抵两类:研究绘画形式的母题,如塞尚反复描绘同座山峦,意在结构与形式分析,开一脉先河,使现代艺术最终走向纯粹艺术(如:抽象艺术、极少艺术)。第二种方向:以景移情,表主体心绪,如梵高对自然的宗教感,主体超越客体,感时花可溅泪,情移山水间,多少与古代东方文人画法度与游戏规则有某种默契!现代艺术沿此路行走,最终走向艺术家的艺术(如:身体艺术、观念艺术等)。
翻阅西方现代艺术历史典籍,表现主义风格其实短暂,但意义深远!无需赘述,比照“青骑士”、“侨社”便知,至于八零年代以来西方绘画媒介回归,德国、意大利、英国诸国的“新表现”与前者已大不同,背后上下文关系,研习现当代艺术者,必有理解。单谈新表现性绘画语言,重艺术家个体精神意志,社会学参与,重情感直陈,政治批判,语言纯化,而不单单画面肌理和视觉效果。如德国基弗的综合语言不仅材料,全然对政治控诉或历史反思,张力袭人!如弗洛伊德之身体描绘已从细致表层深入精神内核,严谨如科学如宗教。可是,当初期表现主义风格或新表现主义风格转译(或曰误读)至国中,作品后的文化根基再次被抽离,摇身,变成学院派笔法规则,委实可叹!承此语法,并非全无意义,作为绘画语言研习也未不可。但其他“边角余料”流行于市,有人戏称为“小表现画”,那就离率真表现语言可谓远矣!文化气韵全无,徒有表面,既无现实主义对客体的敬畏又无抽象艺术对生活的超越,更无当代艺术对社会的参与……,只剩自我玩味的无聊牙慧,并很容易误导观众和消费群体,以为如此做派才是所谓现当代绘画!真乃欺名盗世!
湖南多南国山水,地貌特殊,有志青年写地缘山水,并无过错,但若全无诚意,浮留矫饰,恐在油腻笔触与厚薄肌理间迷失对待艺术的应有态度。此次展览评委中的C先生可作一例: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该先生就采用矫饰语言对待风景,观其绘画,跃过表面技巧跃过刻意装饰,看不出其风景与时代的任何关联。人或曰:寄情于田园山水总是可以,自然,但绘者可否具备阮籍或陶渊明情怀?若走传统山水路径,需有学养,若走西方现代道路,则必语言精进。以我浅见:为何此公的绘画,一头同样的乡间之牛可以从一张绘画跳至另一张绘画?难道,安迪的复制概念早进入此公创作,如此作为,恐还是市场数字招摇的结果罢?平心论,某公绘画十年乃至二十年,艺无长进,靠官本位或学府资源混饭,这样人物在这样时代,并不少见,荒诞的常态。问题在:若以己之浅陋,结青年朋党,以己之功利心,策动青年更大的功利心,以讨巧趋炎重在迷惑艺术外行,其为人处事之道,既违背职业常理更下降了人格,为正直者不屑。
湖南人屡有吹嘘,所谓敢为天下先云云,不仅湖南,敢为天下先者,都是生命强者,都是重开拓弃成规陋习者。此等勇士,无论在政坛施展还是文化上耕耘,为青年本色。以我浅浅眼界,湖南并不乏这样的艺术青年,只不过,这样的青年在某些权谋者视野外。
一人简陋何以影响一省文化气象,一回展览病理也肯定不能波及全部。对那些尚不明白,多次被少数人“忽悠”的青年,有见识同道,可用鲁迅先生所言:“救救孩子”的心态面对。如此,青年们内心的真诚意志与探索坚持,不但不会被“策”晕方向,只会把目下问题和未来的可能性看得更真切,我如是以为。
刘洵2012年5月底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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