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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李日华著、赵杏根整理《恬致堂集》(全三册)

[明]李日华著、赵杏根整理《恬致堂集》(全三册)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  32开平装三册  1451页  148元



在晚明诸多的书画鉴藏家中,李日华是我最喜欢的一位。近年来新出版的他的一些著作,我均已购读,其中包括台湾出版的《梅墟先生别录》和《恬致堂诗话》(托名之作)。李日华存世的著作,现仅有三种未见新版:《礼白岳记》(一卷)、《玺召录》(一卷)和《蓟旋录》(一卷),上述三书均为游记和旅途见闻,已对研究李日华的书画鉴赏和理论意义不大。《恬致堂集》四十卷是诗文集,收入文章530余篇,简牍、铭、赞、题跋等270余篇,诗词1170余首,另还有科场文字和杂记若干篇。此集刊刻于崇祯十三年至十七年间,主其事者是李日华之子李肇亨。清乾隆年间编《四库全书》时,因《恬致堂集》被列入“禁毁书目”,故后世流传极稀。这是李日华最重要的一部著作,凡研究李日华者,此书不可不读。“孝思恬致可嘉”是崇祯帝给予李日华的褒奖之词,后被其用作斋名:“以识帝宠,示子孙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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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华像(南京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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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华是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浙江乡试第二十五名;万历二十年(壬辰,1592)三甲二十二名进士,可谓连捷高中。时年二十八岁。但在辛卯乡试时,因初场的文章“畸解”和“跎弛”,也就是不合规则约束,而几不售。但其他几场的文章,却被当时主考官郝敬、李庭机两人大为激赏。郝曰:“天下那得如此好秀才!”李曰:“几何年而读尔许书也!”此二人是李日华一生都为之感恩的“座师”。李日华的“开蒙之师”是他的外伯父、文学家、鉴赏家和名士周履靖(号梅墟子)。科举“业师”是冯梦祯,巧艺(主要是书画方面)的“业师”是陈继儒。周、冯、陈都是江南著名鉴赏家,李日华后来也成为著名书画家、鉴藏家和书画理论家,并名传后世,此三人的影响可谓至深。

李日华从万历二十年中进士后即授江西九江府推官(掌管刑狱),至崇祯元年末以太仆寺少卿(管理全国马政的副长官,正四品)任内数乞致仕,在他近三十六年的官宦生涯中,真正为官的时间不超过十年。他只要一有机会或理由,就想方设法地离开官场,优游林泉,寄清翰墨诗文。除“丁母忧”服阕外,还以父老年迈,无人侍亲;自己身体有病等多次上疏请求辞官归里。在有时未获准许的情况下,就借外出公差的便利回家长居。《恬致堂集》卷二十七中,有六篇关于此方面的奏疏文章。李日华绝不仅是一个只知道翰墨丹青和诗文歌赋的“风流儒雅之士”(钱谦益语),而是一个有才干的经世人才。他在九江推官、河南汝州判官、西华知县等任上的表现就可足以证明。

从《恬致堂集》中的有关文章里,似乎可以理解或窥视到李日华一心要离开官场的真实意图。首先,李日华是家中独子,而且他又是出名的孝子。在万历三十九年他“丁母忧回籍守制”期满五年后,第一次上《乞养陈情疏》中有云:“服满,例应起文赴补。奈臣父止生臣一子,今年踰七旬,兼之多病,举动必须臣扶持,衣食必臣调济,父见臣出外,迨薄暮不返,必悬望于里门。臣侍父起居,若匕箸稍损,必负惭于甘旨。”这次得到了“部覆钦依”(吏部转发皇帝旨意)。万历四十四年吏部又发文,任命他为南京礼部仪制司主事,他再次以父亲年已八十七岁,上《乞待养陈情疏》。这两次的奏疏,均是以父亲年迈为由而婉拒“出山”,在家侍养父亲二十四年。万历四十五年李日华在父亲病重时期,日夜侍奉,以致自己病倒,又逢庸医,几至不豫。此年冬季,父亲逝世,李日华极度悲伤,身体状况因此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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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华《秋山书屋图》册页(藏处不详)题画诗见谭贞默《明中议大夫太仆寺卿李九疑先生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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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李日华一直想脱离官场,还有政治方面的考虑。万历至天启年间,皇帝或怠政罢朝,或昏庸低能;加之党争惨烈,阉裆焰炙,官场环境极为险恶。所以在天启四年,六十岁的李日华被晋升为礼部精膳司主事(负责典礼宴席之职,正五品),后又陛授尚宝司司丞(掌管宝玺、符牌、印章),第二年到任。同年乞得葬黔国公沐昌祚的官差而离开京城,差事完毕后,旋归故里二三年。崇祯元年四月还京,后上《条陈四款疏》,其中谈到了他当年借故离京的真实原因:“比值魏、崔恶焰纷张,见群臣中稍知自树者即行勾致入党,不从则性命虀粉,从之则廉耻尽捐,只得乞差远避,俟时之清。”后来,李日华又先后三次向崇祯帝上书乞休。第一次未获吏部许可,但得到了崇祯帝的钦旨:“李某孝思恬致可嘉。着照旧供职。”李日华深知崇祯亦非“善主”,此人生性多疑,且刚愎自用,朝令夕改,矫枉过正。又加上自己身体实在每况愈下,所以去意已决,故又再次上疏乞休归养。此年九月,乞差解银一万两,至蓟镇抚军,意欲完差后顺便回乡养病,并向崇祯辞行。归乡之后,又再上《差竣乞休书》,再次表达因身体原因而求致仕的心愿。但由于当时已内忧外患,吏部和崇祯已无暇考虑李日华的致仕之事。所以,李日华是属于自动离职和辞官。

李日华是明末官场中的一个“另类”。首先,他有极明晰的政治判断力,既不周旋于党争纠纷之中,也远离阉裆恶势。洁身自好,爱惜清誉。为人低调,性格谦和。他不像董其昌那样的世故,而在官场上左右逢缘,游刃有余,成为“不倒翁”和“墙头草”。其次,李日华家境饶富,他无需以官俸来养家糊口,或以官职来广敛赀财和贪墨。所以腐败和残酷的官场对他没有多少真正的吸引力和诱惑感。他在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时,遂向往林泉,流连湖光。他无论是诗文应酬,还是书画创作与鉴藏,均不以金钱为考量。或为回馈友情,或为抒发胸中逸兴。就此而言,许多与他同时代的人,皆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十之八九“借风雅以售其贪婪,假觞咏以恣其饕餮”(清人赵翼语),外似风雅,暗为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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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华书法真迹(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文见《恬致堂集》卷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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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华在他的年代中是一个“楷模”;而在当今的时代里,也堪称是一个“标杆”。任何人都无理由要求他人去做一个宁折不曲的“斗士”或“猛士”。所以,也无权对李日华选择的为官理念和生活方式,予以苛论非议。中国古今官场的生态,大同小异,而今日吏治之坏远胜于古。李日华在官场上的自我进退,今天仍有借鉴意义——在难以洁身自好的大环境之下,可以选择离开,但决不同流合污。而要能真正参透这一点,则需有大胸襟和大智慧,而且身心不被魔障和世尘所蔽。

李日华晚年尝题画后有云:余美荫斋,日在花香鸟语中,每饭罢摩腹,戏问儿辈,此乐从何处得来?曰:“大人自输却中书堂(即尚宝司丞)押字博此活计。”先生曰:“不然。我只步步退后,虽识字,只如不识字。虽略解事,只如不解事。虽策名贤科(即进士),只如未遇老措大。且汝曹事付汝曹,断不营营学子叔疑欲子弟为卿。花鸟自来相就,盖以‘澹’之一字博之。”(谭贞默《明中议大夫太仆寺少卿李九疑先生行状》)这或许也是我喜欢李日华的最主要原因吧?晚明年间,比李日华显赫、聪明、干练、优秀和学问好的文人士大夫,多如繁星,但都少了他的一个“澹”字,遂高下立判也。人性或人品中有许多东西都可以伪装,但是“澹”却极难伪装。“澹”其实是一种境界和一种慧业,它来自于一个人长期的“修炼”或天生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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